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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15 清初 杜士元制  戏狮罗汉像

杜士元制  戏狮罗汉像
拍品信息
LOT号 0615 作品名称 清初 杜士元制  戏狮罗汉像
作者 -- 尺寸 长4.5cm;宽5.5cm;高5cm 创作年代 清初
估价 3,000,000-5,000,000 成交价 RMB 3,795,000
材质 形制


来源
日本京都
艺匠择取一小块黄杨木,圆雕抱膝半跏而坐的罗汉。罗汉左手支地,右手抱膝,僧袍退至腰部以下,袒露瘦骨嶙峋的上身。一只小狮子前足分别抵住罗汉的脸颊与肩头,后足立于其右膝上,挺身张口衔起罗汉的耳环。罗汉巨额丰颐、庞眉隆鼻,其身形清臞、瘦骨嶙峋,然精神矍铄,眉开眼笑,额头、眼尾与双颊的皱纹深刻,嘴角含笑右翘,显出愉悦却有些畏疼的表情。从一罗汉和一小狮的组合推断,此像为中国罗汉信仰中的「戏(笑)狮罗汉」。
罗汉半跏依坐,小狮挺身衔环,罗汉脸上微妙的愉悦表情,呼应着小狮的动作,咯咯笑声仿若充盈观者耳际,笑貌生动逼真如在眼前,细节处如罗汉脸部皱纹、枯瘦手指、胁肋之骨等,写实入微,精工至极,似能触其肌理质感,此即「面目之神理」,实为赏鉴雕刻人物之首要也。罗汉之身形手足造型准确、结构合理,中国画史向有「画人难画手」之说,雕刻亦然,盖如身使臂、如臂使指,牵一发而动全身,故一身之力、气色眼貌俱在手也。(注释1)罗汉与小狮的动静拉踞之间,尤显得张力十足,此则「手足之位置」是也。艺匠藏锋不露,打磨收拾匀净,僧袍衣折披垂散落,线条流畅自然,隐起圆滑,浑然一体,此即「衣服之潇洒」。
此像最使人心折处,即在于艺匠绝妙地掌握了罗汉与小狮之间互动的神情与姿态。艺匠刀下的木雕,犹如今日摄影师按下相机的快门,精准地捕捉到罗汉与小狮互动最有趣的一瞬间,将其凝结在一小块黄杨木之上。整体形神兼备,作风隽逸潇洒,刀下无丝毫板滞,呈现鲜活生气,如此成功兼及自然写实与艺术表现的木雕作品,洵为少见。
罗汉的左足底部镌有阳刻篆书「士元」,结字醇古,为罕见传世的杜士元款识,可知此为有「鬼工」称号、清乾隆年间著名核雕艺匠—杜士元的木雕作品。杜士元,清乾隆年间吴郡(今苏州)著名雕刻艺匠,擅长精雕橄榄或核桃成舟,雕工精巧,细致至极。根据清嘉庆年间钱泳(1759-1844)《履园丛话》,书中对于时人誉为「鬼工」的杜士元有一段详尽的报导,尤以他在乾隆年间应圣命入京,供奉内廷,上赏赐甚厚。然其性好游荡,于禁垣中终日闷闷,欲出不可得,后以诈痴,终得回归乡里之经历,最为喧吓一时:
乾隆初年,吴郡有杜士元,号为鬼工,能将橄榄核或桃核雕刻成舟,作东坡游赤壁:一方篷快船,两面窗槅,桅杆两,橹头、梢篷及柁篙帆樯毕具,俱能移动。舟中坐三人,其巾袍而髯者为东坡先生,着禅衣冠坐而若对谈者为佛印,旁有手持洞箫启窗外望者,则相从之客也。船头上有童子持扇烹茶,旁置一小盘,盘中安茶杯三盏。舟师三人,两坐一卧,细逾毛发。每成一舟,好事者争相购得,值白金五十两。然士元好酒,终年游宕,不肯轻易出手,惟贫困极时始能镂刻,如暖衣饱食,虽以千金,不能致也。高宗闻其名,召至启祥宫,赏赐金帛甚厚,辄以换酒。士元在禁垣中,终日闷闷,欲出不可。忽诈痴逸入圆明园,将园中紫竹伐一枝,去头尾而为洞箫,吹于一大松顶上。守卫者大惊,具以状奏。高宗曰:「想此人疯矣。」命出之。自此回吴,好饮如故。余幼时识一段翁者,犹及见之,为余详述如此。余尝见士元制一象牙臂搁,刻《十八罗汉渡海图》,数寸间有山海、树木、岛屿、波涛掀动翻天之势,真鬼工也。(注释2)
杜士元的橄榄核或桃核巧雕之玲珑小舟,不仅船窗桅橹篙帆樯等诸物毕具、皆能活动,且其中人物、陈设皆细逾毫发,犹如鬼斧神工般,使人惊叹,故人称「鬼工」;然其人好酒,终年游荡,不肯轻易出手,虽千金不易致之。今人对杜士元的了解大抵皆出于此文,不过对其生平、师承等,因缺乏文献记载,复以传世真迹作品少见,暂难论定。惟杜士元虽以橄榄与核桃雕闻名,而奉召入乾隆启祥宫(今紫禁城太极殿,曾为清宫作坊—如意馆所在(注释3)),然一如钱泳报导所述,与当时的雕刻名匠一样,杜士元的创作并未限于核雕,凡牙、竹或木刻,俱能兼擅。而黄杨木的木质光洁、纹理细密,适于精雕细琢之巧工,更宜于核雕艺匠发挥其长,而游刃有余。
值得注意的是,由杜士元曾入内廷供奉的背景看来,此类罗汉木雕作品可能受到嘉定封氏竹根人物影响。刻竹木为仙佛像始于三朱中的朱小松(1520-1587),盛于封氏及其弟子施天章(1702-1774)一派,称「封氏家法」。金元珏《竹人录》载:「(封锡录)摹拟梵僧佛像,奇踪异状,诡怪离奇,见者毛发竦立。至若采药仙翁、散花天女,则又轩轩霞举,超然有出尘之想。」金元珏尝于友人斋头见山人(封锡录)自写(刻)小像:「傍列蹲狮,绝不类画图所绘者,相传当日供奉时内廷所见。」封氏声闻于朝,康熙时与其弟封锡璋同侍直养心殿。(注释4)封锡录弟子施天章更以其巧若神工,深获雍正、乾隆二帝赏识,供奉如意馆,在雍正时期甚受荣宠,其竹刻人物以奇峭生新为主:「最工竹根人物,手足之位置,衣服之潇洒,面目之神理,皆极生动。老则鸡皮鹤发,胁肋之骨,结喉露齿,悉可指数;笑语喜愠,若有声响。」(注释5)可见封氏与施天章一派之竹根仙佛人物,形象生动、写实逼真,尤以不落俗套、出人意表,富于戏剧化的表现方式,最为人所称道,并对清宫造办处的工艺作风形成重大影响。封氏竹刻罗汉之作见于上海博物馆的〈封锡录竹根雕罗汉像〉(图1)。另一件台北故宫藏〈雕竹伏虎罗汉〉(图2),该作虽无款,然风格鲜明,正符《竹人录》所记载,被推定为「封氏家法」之作。(注释6)细观上述封氏罗汉之作,可发现其人物肌理及身形姿态仍见滞拙,对照之下,可见杜士元的罗汉雕刻技法更为洗炼成熟、表现方式也更加生动活泼。可知杜士元此类「笑语喜愠,若有声响」的木雕人物作品,应为供职于造办处时,受封氏与施天章一派竹根人物所影响,并加以发扬者。
「戏狮罗汉」的基本造型是一罗汉附着一只小狮子,小狮子体型不大,或伏于罗汉脚边,或被抱在怀里。「戏狮罗汉」虽不若降龙、伏虎罗汉相对为人所耳熟能详,但因其主题相当讨喜,因此常见于明清时期的竹木牙角或玉石雕刻。台北故宫藏〈雕黄杨木搔背罗汉〉(图3)(注释7),此像同为罗汉与小狮组合的「戏狮罗汉」主题,尺寸大小、雕工风格亦与本作相似。然故宫之作无款,表现方式亦不同:故宫罗汉左手支地,右手执一如意,由右肩反垂于后背,作搔背状。小狮子则欢跃于罗汉双膝间,尾巴上扬,正昂首对着罗汉尊者摇尾吼叫。比较二罗汉面目,同样为「广额丰颐、庞眉隆鼻」之胡貌梵相、脸部皱纹深陷、瘦骨嶙峋,嘴角含笑右翘,展露舒畅的愉悦神情以及小狮的造型,几乎如出一辙,此作当亦出自杜士元之手。
罗汉为梵语Arahan的音译,意为杀贼、应供、不生。原指声闻乘修最高果位,后来尊称断除一切烦恼、了脱生死,在世间随缘教化的得道圣者。罗汉信仰源自于印度,发扬于中国与日本等东亚地区。中国本土的罗汉信仰早期有十六罗汉、或十八罗汉,而后发展成五百罗汉。由于罗汉信仰并无经典仪轨依据,因此历代艺术家自由创作表现。从唐朝至五代十国,罗汉形象已在不同名家的绘画和雕刻作品中出现。唐末高僧贯休所画「胡貌梵相、出世间相」的罗汉成为后世重要的罗汉图像传统。(注释8)除了贯休外,还有另一类型的世态相罗汉画,宋人《宣和画谱》记载:「张元,简州金水石城山人,善画释氏,尤以罗汉得名。世之画罗汉者,多取奇怪,至贯休则脱略世间骨相,奇怪益甚,元所画得其世态之相,故天下知有金水张元罗汉也。」(注释9)其画虽不传,然而北宋苏轼有〈张玄画十八罗汉颂〉,其中第六位罗汉:「须跋陀:右手支颐,左手拊稚狮子,顾视侍者择瓜而剖之。」这个手拊小狮子的「须跋陀」可能即是「戏狮罗汉」的早期形象或其前身,也是目前已知年代最早,关于「戏狮罗汉」图象的记载。(注释10)台北故宫所藏《元人应真像》(注释11),画中有一位将狮子抱在怀中的罗汉,是目前可见年代最早的「戏狮罗汉」图像(图4)。台北故宫藏晚明画家丁云鹏(1547-1628以后)〈应真云汇〉(图5)(注释12),画中的罗汉造型皆以贯休罗汉为本,俱为胡貌梵相,如庞眉隆鼻或巨颡(前额)槁项等面部特征十分明显,画中坐于石上,手持念珠,望向前方狮子的就是戏狮罗汉。
有趣的是那头与罗汉相伴的小狮子。众所皆知,古代中国本土不产狮子,在古画中也少见狮子的踪迹。一般认为,狮子是在西汉时代张骞通西域后,作为异域的珍禽异兽之一来到中国,大多只豢养在宫廷禁苑,供皇帝观赏娱乐之用,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难得一见。随着佛教信仰传入中国,狮子形象始借由佛教艺术渐渐为一般人熟悉,但写实的狮子形象仍罕见流传。是以,狮子的形象在中国民间成为一个想象的传统,从天禄辟邪、宋代的狮蛮到神佛的坐骑,直到民间百戏等。(注释13)前引丁云鹏〈应真云汇〉画中的「戏狮罗汉」,立于前方的狮子回首望着罗汉尊者,狮首的鬃毛、背部皱折及尾巴末端的穗状长毛相当突出,杜士元此作的小狮子显然就是脱胎自画中的狮子造型。

注释1:(宋)李昉,《太平广记》〈卷二百一十四·画五·黄荃〉:「昔吴道子所画一钟馗,衣蓝衫,鞹一足,眇一目,腰一笏,巾裹而蓬发垂鬓。左手捉一鬼,以右手第二指剜鬼眼睛。笔迹遒劲,实有唐之神妙。收得者将献伪蜀主,甚爱重之。常悬于内寝。一日,召黄筌令看之。筌一见,称其绝妙。谢恩讫。昶谓曰:此钟馗若拇指掐鬼眼睛,则更校有力。试为我改之。筌请归私第。数日看之不足。别絣绢素,画一钟馗,以拇指掐鬼眼睛。并吴本一时进纳。昶问曰:比令卿改之,何为别画?筌曰:吴道子所画钟馗,一身之力,气色眼貌,俱在第二指,不在拇指。所以不敢辄改。筌今所画,虽不及古人,一身之力,意思并在拇指。昶甚悦,赏筌之能。遂以彩缎银器,旌其别识。」
注释2:(清)钱咏,《履园丛话》十二,〈艺能·雕工〉,页324-325。
注释3:嵇若昕,〈乾隆时期的如意馆〉,《故宫学术季刊》23卷3期(2006),页127-152。
注释4:(清)金元珏,《竹人录》(杭州: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,2011),页26-27。
注释5:(清)金元珏,前引书,页28-29;32-33。
注释6:稽若昕,〈清前期 雕竹伏虎罗汉〉,《双溪文物随笔》(台北:国立故宫博物院,2011),页32-38。
注释7:嵇若昕,《匠心与仙工:明清雕刻展-竹木果核篇》(台北:国立故宫博物院,2009),页123-128。
注释8:李玉珉,〈明末罗汉画中的贯休传统及其影响〉《故宫学术季刊》22卷1期,页99-143。
注释9:(宋)宣和间官修,《宣和画谱》,画史丛书本,页405。
注释10:陈清香,〈从传统寺庙衍化下的现代罗汉像造形—以戏狮尊者、达摩尊者为例〉,收入:《1995年佛学研究论文集—佛教现代化》(台北:佛光山文教基金会,1996),页228-231。
注释11:李玉珉主编,《罗汉画》(台北:国立故宫博物院,1990),页77。
注释12:国立故宫博物院编,《晚明变形主义画家作品展》(台北:国立故宫博物院,1977),页90。
注释13:沈从文,〈狮子在中国艺术上的应用及其发展〉《野人献曝—沈从文的文物世界》(台北:五南图书,2014),页53-70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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